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名誉会长、著名经济学家高尚全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表示，广东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报告已经旗帜鲜明地指出“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但接下来的改革必须明确行政主导还是市场主导，这是能不能坚持改革方向的关键。

　　高尚全认为，现实中的诸多矛盾更主要的是由于市场经济不成熟、市场机制作用不充分所致。问题的症结在于，在处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方面，究竟是强化政府职能转变，让市场竞争和资源配置更充分地发挥基础作用，还是强化政府对经济的直接控制力，这是根本方向问题。“广东有必要搞清楚这一问题，才能推动改革实践不断前进”。

　　改革推进之源

　　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矛盾长期存在，要不断改革解决矛盾，从而不断进步

　　南方日报：广东省第十一次党代会召开前，您曾经来广东参加省党代会报告专题调研讨论会。报告的最终主题为“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加快转型升级，建设幸福广东”，您怎么评价这个主题？

　　高尚全：报告主题很好，特点是方向鲜明，路径清晰，最终落实到广东人民的幸福生活。30多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些变化，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带来的，是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作用的结果。可以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是经过长期艰苦探索的正确选择。

　　南方日报：但现在有人认为改革在经济领域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也面临很多问题，是继续沿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继续前进，还是停滞，甚至倒退，又有了各种争论。

　　高尚全：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决定》，我参加了这个决定的起草，我提出“改革无止境、完善无止境”的看法。从理论上讲，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是长期存在的，老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会产生，因此要不断进行改革解决矛盾，从而不断进步。从实践来说，一些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也不断出现问题，至今都不完善，只有通过改革完善才能解决问题，才能前进。

　　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正进入向更广阔领域纵深发展的新阶段，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诸方面的改革交织在一起，性质之深刻、任务之艰巨，将大大超过以往任何时期。

　　十六大提出两大任务，一是要在2020年建成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二是要建成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现在离2020年还有不到八年的时间，我们必须有紧迫感，忽略反对改革者扣来的各种大帽子，坚定不移地以市场经济为改革发展方向，真正拿出更大的决心和勇气来推进改革，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同时要加强改革的顶层设计，不然有落空的危险。

　　行政主导之困

　　政府宏观调控不是资源配置的前提，配置资源的主体是市场，而不是政府

　　南方日报：在深化市场改革、为国家建立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先行先试过程中，广东要啃下哪些“硬骨头”？

　　高尚全：胡锦涛同志最近提出：“我们发展中的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问题突出，制约科学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躲不开、绕不过、必须通过深化改革加以解决。”当前的一个突出问题是，在改革中要先明确行政主导还是市场主导？这是能不能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的关键。

　　南方日报：过去也有不少行政主导配置资源而失败的例子。

　　高尚全：行政主导配置资源的教训非常深刻。举个例子，在计划经济时代，沈阳有两个相邻的工厂，一个叫沈阳变压器厂，一个叫沈阳冶炼厂，两个都是政府行政主导。变压器厂需要大量的铜，由主管的第一机械工业部从云南等地调到沈阳；冶炼厂生产的铜由主管的冶金部调往全国各地。一墙之隔的两个厂由于行政主导，没有市场，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

　　正如大家所认识到的，中国的改革开放又走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关头，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改革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只有坚持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改革开放不动摇，才能攻坚克难。

　　南方日报：现在有人一提宏观调控就与政府行政主导联系起来了，以为宏观调控就是政府行政主导。

　　高尚全：我在参加起草十六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决定》时提出“要从源头上完善宏观调控体系”的建议。

　　我提出，原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要使市场在国家调控下发挥基础性作用”的表述并不科学，因为：一是宏观调控是资源配置的前提条件，还是市场经济的重要内容？二是资源在市场配置的基础上发挥政府的作用，还是资源配置在政府的作用下发挥市场的作用？三是资源配置的主体是政府还是市场？是政府行政主导型还是市场主导型的市场经济？四是宏观调控的含义是什么？主要是运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调节经济的运行。五是谁代表国家进行宏观调控？国务院当然是代表国家，但省市也说自己代表国家，所以各地都争要宏观调控权。

　　起草小组经过认真讨论研究并经中央同意，不再提“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只强调“更大程度地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应该说这个表述是科学的，与时俱进的。

　　但在实践中，各级政府和部门过分强调自己的宏观调控职能，很大程度上是计划经济时期行政性控制的翻版。因此，必须明确，政府宏观调控不是资源配置的前提，配置资源的主体是市场，而不是政府。

　　社会矛盾之辩

　　市场经济不成熟的表现是市场边界不清的结果，不能作为指责市场的依据

　　南方日报：广东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报告强调指出，在强化经济领域改革的同时，必须创新社会治理模式和强化民主法治。您如何评价？

　　高尚全：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不能单纯地就市场经济而论改革。从生产关系变革与生产力相适应来看，市场经济改革是以经济领域为基础、涵盖经济社会乃至行政领域的系统工程。市场本身的运行机制是第一块基石，基于市场之上的社会结构及其体制是第二块基石，然后是适应市场经济发育的政府体制，再然后是执政方式。社会体制、政府体制、执政方式的变革都要适应市场经济体制这一最基础制度设计的内在要求。

　　所以，政府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坚持科学发展观，其发展就不限于经济范畴。提高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普遍实现社会公正、制度文明与社会进步相适应，都将成为发展的重要内涵。

　　南方日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政府一定要转变职能？

　　高尚全：政府职能转变不仅是贯彻科学发展观的制度前提，而且必然要求进一步调整政府与市场、政府与公民、政府与社会的关系。

　　要进一步调整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就必须明确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必须认识到，经济发展的主体力量在市场，企业和老百姓才是创造财富的主体，政府应该是创造环境的主体。政府的职能要转到为市场主体服务、创造良好的环境上来，主要通过保护市场主体的合法权益和公平竞争，激发社会成员创造财富的积极性，增强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加快政府职能转变，才能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才能真正贯彻科学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

　　南方日报：现在有些声音把一些社会矛盾归咎于市场经济改革。

　　高尚全：在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的这个历史背景下，市场经济发育不成熟是必然的。现实中的诸多矛盾更主要的是由于市场经济不成熟、市场机制作用不充分所致，并非所谓的市场机制“缺陷”。“权钱交易”和公共领域的“缺失”恰恰是市场经济不成熟的表现，是市场“边界”不清的结果，不能作为指责市场经济或市场机制的依据。

　　问题的症结在于，在处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方面，究竟是强化政府职能转变，让市场竞争和资源配置更充分地发挥基础作用，还是强化政府对经济的直接控制力，这是根本方向问题。这个问题搞不清或方向反了，不仅无法最终完善市场经济新体制，而且会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可持续和稳定形成重大障碍。广东在新一轮改革中厘清这些问题，是十分重要和必要的，只有厘清问题才能推动改革实践不断前进。

　　广东改革之重

　　抓住制约经济社会发展的牛鼻子，实现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改革的重大突破

　　南方日报：广东在深化市场经济改革进程中，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高尚全：当前我们正处于转轨时期，政府与市场必须分离，但与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的政府相比，转轨国家的政府依然具有一些特殊的发展职能，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因此不可避免。对一个转型中的经济体来说，更需要论证的是：政府的哪些干预是现阶段必须但长远是要“退出”的；哪些干预无论现阶段还是长远都要“退出”；哪些干预是现阶段和长远都必须的。只有回答了这些问题，才能真正解释和处理好转轨经济中政府和市场的关系。

　　转轨国家的政府与市场关系，远不像成熟市场经济国家那样基本定型，它是一个市场关系逐步发展与政府职能转变的互动过程。但只要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就必须确立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方面的基础地位，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特征。

　　南方日报：您如何看待近年来广东的改革探索？

　　高尚全：广东这几年的改革实践一直走在全国前列，无论是经济领域的改革还是社会、行政体制等领域的改革，广东都令人瞩目。在我看来，广东省的改革实践主要有三个特点，就是特别有创造力，特别有执行力，特别有吸引力。

　　如今，广东提出“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加快转型升级，建设幸福广东”，所蕴含的就是“市场经济是动力，转型升级是路径，幸福广东是目的”的内在逻辑，是这几年改革实践的经验教训总结和未来发展深思熟虑所得。

　　广东面临的改革任务仍然繁重，未来要抓住制约经济社会发展的牛鼻子，实现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改革的重大突破，主要是加快以完善生产要素市场为重点的经济体制改革；加快以满足社会公共需求为导向的社会体制改革；加快以政府职能转变为主线的行政管理体制改革。

　　大家说

　　●忽略反对改革者扣来的各种大帽子，拿出更大的决心和勇气推进改革，同时加强改革的顶层设计，不然有落空的危险

　　●在实践中，各级政府和部门过分强调自己的宏观调控职能，很大程度上是计划经济时期行政性控制的翻版

　　●现实中的诸多矛盾更主要的是由于市场经济不成熟、市场机制作用不充分所致，并非所谓的市场机制“缺陷”

　　●广东省的改革实践主要有三个特点，就是特别有创造力，特别有执行力，特别有吸引力

　　●广东面临的改革任务仍然繁重，主要是加快以完善生产要素市场为重点的经济体制改革；加快以满足社会公共需求为导向的社会体制改革；加快以政府职能转变为主线的行政管理体制改革